留学日记:也谈思乡情怀
三月了,剑桥仍未见冰雪,水仙却已纷纷盛开。小巷里,满树的樱花驱散了隆冬阴霾。古城与田园,处处显露初春的迹象。轻灵柔光中,绿芽生长,万物静好。
这个时节探访剑桥的旅人,应该难以想象二月初剑河泛滥的情景。连日冬雨中,宿舍旁的湿地曾浸在浩渺浊水之中。磨坊塘畔的三棵柳树,也曾兀立于水泽里。寒风中颤动的柳枝,在水波上染出一团团墨痕。
中间的那棵,原先完美的对称姿态,被风吹折了一半,积水退去后,断落的枝干到今天都还栖在湿地上,枯枝交错、木纹历历,印刻着几个月的苍凉光阴。
一年中最晦涩的日子悄然流逝了。为记念季节的更替,我在窗台红砖上摆了几株水仙,紧邻圣诞节时朋友赠与的玫瑰、玻璃罐里早已枯萎的石楠、夏季在农庄采摘的熏衣草,还有一颗晒干了的柑桔。
一个人在异地待久了,不知不觉染上收藏微小物件的习惯。比起窗外四季荣枯,窗内的这些小物件更有人情味。小物件的实感,为漂浪的思绪与情感提供有形的寄托。同时,这些物件也能捕捉时间的流动感,既是季节的印记,也是逝水年华的见证。熔铸于这些对物件中的光阴,能激荡思绪、唤醒情感,并且使其脱离现实的轮廓,展翼飞翔。
因此,微小物件同时具备扎根与飘游的特质,如橡树根,又如蒲公英种子。正因为这种双重特质,在季节流转中,窗台上的小东西悠悠消溶了思乡的情怀。漂泊的思念得以生根,受缚的情绪得以自在徜徉。
想家的愁绪,因外在遭遇,或浓或淡。
在英国住了几年,已经学会理性分析周围的种族歧视事例,但有些格外敏感的情境,仍不免教人气愤。一位来自香港、拥有英国国籍的朋友,前阵子向公务机关申办文件时,被询问国籍。当她答道英国时,那位公务员居然不相信,还笑了出来,问道:“你凭什么觉得自己是英国人?”又有一次,在苏格兰的火车上,一位年轻妈妈带着小孩坐在邻座,小孩看到我就大喊起来,仔细一听,是一连串带有种族意涵的粗言粗语,家长不加以制止,还在一旁讪笑。
这些当然是比较特殊的状况。平时漫步街上,总不乏当地人向我点头微笑,甚至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你好”或“こんにちは”。咖啡馆里,偶尔有人会主动上前,以亲切的口吻和我談天。遭遇疑难时,总不难找到乐意伸出援手的陌生人。
然而,夜深人静时,想起在异国遭遇的种种不悦,总令人格外思念台湾友善的环境、熟悉的风俗。
多数人对英国的刻板印象,包含绅士淑女与文化水平。但现实中,许多英国人的教养,却与东亚社会讲究的人际分寸、谦和有礼大相径庭。去年年底自大阪返回伦敦后,在希斯罗机场等待开往剑桥的客运。
哪知客运迟迟不来,发车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驻站员才轻描淡写地说,那班客运因不明原因取消,需要联系另一个航厦的司机前来载客。从头到尾没有听到一句道歉,更别提补偿。这种态度在日本或台湾都是无法想象的。类似的情境不胜枚举。
乡愁因对比而生,因熟悉感与陌生感的冲突及妥协而深化或褪去。对我而言,食物、文化、语言、气候与地理环境的差异,都不足以触动非常深刻的乡愁。真正思念家乡,往往是当我感知台湾与英国在人际互动形态、礼仪等面向存在深层差异的时刻。
我在异乡陌生的文化符号里漂流,学着于思乡情绪中形塑一种独特的归属感。窗台赭砖上,初春微光里的微小物件,是思想浪游的起点,更是想家情感的慰藉,让我在漂流的同时也能寻得一种根性的满足。
(责编:路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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