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高明休学参军引起军方高层注意
高明站在大家面前讲课,大家穿同样的衣服,下面的人都在仔细地听他讲。(李鸿林 摄)
在北大的高明,是完全不同的形象。
编者按:这几天,“高明”两个字正高频出现。高明身上有两重身份,“80后”;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大三学生。一年多前,高明加入中国人民解放军最精锐的部队:二炮。“80后”的个性,北大学生的特质,能否“安全着陆”?而从“二炮”对他的重视来看,又能感觉到“二炮”的焦虑,士兵素质难以适应高科技作战需要,是这支部队的心结,其实他们的焦虑还不止于此。
与想象中不同,第一次见到部队首长的高明并没有受到特殊待遇,旅长胡明全的第一句话是:没毕业你来当什么兵?
这是2005年12月,高明到这个地处西南边陲隶属第二炮兵的96213部队两个星期。
之前,刚满20岁的高明是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大三学生,甘肃人,文学爱好者,曾经留一头过耳的长发,喜欢读《孙子》,也喜欢和别人辩论。
高明和胡明全的见面并不正式,不过是在仓库旁边的相遇。让带兵二十多年的胡明全有好感并不容易,当时高明穿着肥大的新兵军服,“晒得黑不溜秋,看起来傻乎乎的”。
见面之后,旅长给连队指导员留下两句话:第一,新兵别光说好,观察下高明有什么毛病;第二,训练别粗暴,注意方式方法。
此时还没人预料到,一年多后,高明会成为一个符号。而这个符号代表的,既是一个就读于中国顶级学府的“80后”青年“携笔从戎”的故事,也是有着80年历史的中国人民解放军要建设现代化劲旅时对人才的渴望和急迫。
“男儿意气,无关富贵”
“从此穿梭在凝冷的校场,遵照着军人的荣誉与耻辱”
高明作出参军的决定,不过几天时间。
这是一个看起来不可思议的决定,“傻”,这样的形容已经在他的北大同学中传开,直到参军后还有战友问:已到北大,何必当兵?高明的回答平淡无奇:“只是想来。”
此前的高明虽然身为班级团支书并在同年级中第一批入党,不过并没有显示出日后毅然从军、惊动众人的端倪。
喜欢辩论是特点之一,也曾半夜被朋友拉起来谈哲学,习惯于写文章到深夜,但这在北大并不罕见。
北大光华管理学院党委副书记冒大卫和高明颇为熟悉,他的评价是高明“是一个优秀的北大学生,早熟,有时固执己见,但无更多特别”。
在高明的回忆中,自己平日只是来往于朗朗的课堂,望着中关村处处奔忙的脚步,想自己“应该做一头快乐的猪还是思索着的柏拉图”。
但如果回望高明过去20年的人生,或许会有一些痕迹。
这个出生于甘肃正宁农村的孩子,从小喜读古文,他在一篇文章中说自己“世居秦故地,先祖尚武、知耕,临函谷而望诸侯”;而“高姓源于姜姓,出于齐鲁,民以仁德称”,“我承秦齐传统,希望文武不失”。
这些埋在潜流中的意识一直等到2005年——当国家颁布在校大学生可以参军的政策时,“每个男儿都有的军人梦”清晰地跳了出来,没有太多思考,高明决定参军。
母亲最好说服,况且这个父亲早亡的孩子,早已习惯自己作决定。最激烈的反对来自伯父,理由是晚两年毕业,耽误挣钱。高明回信说,“男儿意气,无关富贵。”
这个光华管理学院的学生甚至用了专业理论,“经济学上讲,只有一次的东西,它的权重就无穷大。对我来说,当兵的机会就这一次,当然要去。”
踏上南下从军列车的高明无疑是欣喜的,他后来在一篇文章中不无兴奋地说,“在一个北风凛冽的早晨,离开了我熟悉的燕园,告别了我精神所依归的一塔湖图,飞往祖国的南部边陲,从此穿梭在凝冷的校场,遵照着军人的荣誉与耻辱。”
“知耻而后勇”
驻地晴朗的夜晚必然繁星满天,让这个北大学生时而生出“依北斗望京华”的感慨
虽然豪情万丈,但从一个北大学生到合格军人的转变并不顺畅。
入伍第二天高明就挨了批评:当天班长要给他安排任务,正在叠被子的高明随口回了声“稍等”,结果班长厉言说,听到叫名字必须答“到”。
更难堪的是第一次出早操,点名时独不见高明,几分钟后在宿舍被叫醒的高明直愣愣地看着班长说:“这么早就起床了?”
班长曾经找教导员提出不带这个兵,理由是大学生“眼高手低”。不过几天后,班长改变了看法。当然,高明也再未“稍等”和迟到,原因很简单:知耻而后勇。
两个星期后,表现突出的高明已经做了副班长。胡明全再见到高明是新兵训练快结束的时候,一个标准的军礼,让旅长感觉“像个样子了”。
北大学生高明迅速展现了一个大学生士兵的素质:下连队第一次考试只有47分,但第二次时已经是营里前三名。
这个出身文科的大学生后来自学了《电子电路》和《机械制图》这些专业基础理论,不过这并不是一个加班加点的学习过程,“有些科目我很快就弄懂了,可别的战友还要学一个月,我也要为自己找些事干。”高明说。
但训练成绩是如此突出,以至高明在下连队不久就担任了某专业关键操作号手,而这个岗位一般是5年的老兵才能胜任。号位需要涉及五百多个口令,高明背完它们的时间是:半天。
不过他跟别人说自己一个多月才背完,“怕人家不信,个别战友背了一年还没搞清楚。”
他也是一个爱发表自己见解的兵,有一次作为第二炮兵优秀政治教员的教导员吴学军给全营官兵上完政治课后,高明“委婉地指出了授课中引文和表述的不当”。后来吴学军跟旅长说,每次讲课都加强准备,免得被高明看出错误。
2006年8月的时候,高明被领导叫去给96213部队全体军官上了一堂现代管理课,此时的他已经是旅里惟一的义务兵班长和义务兵党员。
但也有高明不“积极”的,比如在连队种菜。他解释说,自己认为正规军不应该干这个,不过后来想通了:这可以培养一种作风。
虽然从军艰苦,但军旅生活在高明眼中是富有诗意的。训练之余不能随意外出,而驻地晴朗的夜晚必然繁星满天,让这个北大学生时而生出“依北斗望京华”的感慨。
诉说自己的体悟
“我们不用将责任、奉献、吃苦挂在嘴边,我们这些被宠坏了的年轻人,都在努力”
就在高明在基层连队以“一个大学生的速度”成长时,第二炮兵的将军们敏锐地发现了这个符合部队内在要求的例子。
这显然是一个健康的形象——一个不矫揉造作,但又素质良好、训练刻苦的大学生士兵。
中央军委副主席徐才厚7月4日在刊登有高明材料的《国内动态清样》上批示说,“要吸引更多的优秀大学生入伍,促进基层官兵素质提高”。高明最终引起了军方高层的注意。
聚光灯打在了这个22岁士兵的身上,随之还有疑惑:毕竟,这只是一个参军一年多的兵。
在面对几十个记者的一次座谈会上,高明谨慎而坚定地为自己的角色定位:“我只是一个媒介。”他说,“诉说自己的体悟,让愿意参军的大学生们了解这条道路。”
此前,他曾在北大青年网上写了体验第二炮兵军旅生活的万字长文,几天中点击过八千,跟帖五百。而在本部队,高明在年轻士兵中已颇有影响,记者采访时就曾碰到他的“粉丝”,后来席间谈及,高明笑言:崇拜我的多了。
曾有人问高明,是否认为自己有责任在毕业后还回到部队?因为,“如果两年毕业后你挣钱去了,我怎么跟我的孩子说起你?”
高明回答:“像我来部队就是为了这身军装,穿上军装我就满意了;如果说我后来为了钱去当商人,挣了很多钱,我也非常满意。经济建设领域的英雄同样是英雄。”
他说:“应该改变某种传统观念,你是不是应该这样跟孩子说:高明大学的时候,选择了参军入伍,尽了两年的义务;脱下军装之后又带着部队的历炼投入到社会中去。”
作为改革开放后出生的一代,高明显然更乐意展示自己作为普通人的逻辑,而避免附加太多的沉重。他在一篇文章中说,“我们不用将责任、奉献、吃苦挂在嘴边,我们这些被宠坏了的年轻人,都在努力。”
横戈原不为封候
他抄录了明末名将袁崇焕的诗:“杖策只因图雪耻,横戈原不为封候”
北大光华管理学院党委副书记冒大卫代表北大来看望高明,他同时带来的还有光华管理学院院长张维迎的口信。张在表示为高明感到骄傲之余,也希望高明能有一颗平常心。“我们怕他因为少年得志而束缚了自己。”冒大卫说。
事实上,这个“80后”的年轻人已经习惯于消融那些可能夸大自己的色彩。“最好的结果是大家记得一个大学生参军的梦想,但忘记我。”
他在4月份的一篇文章中说,“2005年12月,我来到军营,2007年11月,退役返校。该来,则来;该去,则去。”
高明曾在晚上熄灯后阅读专业资料,这看起来是一个刻苦学习的传统例子,不过他不喜欢被记者着墨,“做过这样的事,但我不建议引导这样的趋势”。
提到传统价值观的时候,他会回想起自己是看赖宁的故事长大的,但“钦佩他的精神,却不会像他那样去救火,因为他首先要保护自己才对”。
他也会老实地跟你说,自己当初参军没想过太多的意义,后来别人不断问起,才想“是啊,为什么”。然后回头在内心寻找原因,跟别人解释。
而他试图跟大学生们所传达的是:这是一个不改变你人生轨迹的选择,如果你向往军营,并愿意付出两年时间,那么你可以为这支共和国军队的信息化贡献自己的力量。而就自己的感受看,这两年军旅生活绝对值得。两年后,你可以重回曾经的道路。
他也会跟你分析利弊,“从经济学看,这是一个双赢的进程。”但他也依然承认诸如理想、责任、光荣这些词汇在自己价值坐标上的地位。
但无论表现得如何“普通”,这个22岁的年轻人显然是向往豪迈和刚毅的。他在一篇文章中抄录了明末名将袁崇焕出京赴辽时所作的一首《边中送别》,其中一句说,“杖策只因图雪耻,横戈原不为封侯。”
不过他喜欢的另一首现代诗或许更符合他的年龄和心境:“想象穿过泥泞 / 给橄榄绿的年龄 / 镀上了一层水雾 / 于是在关于战争、硝烟 / 抑或生与死的传说里 / 萌生出了 / 绿色的梦。”
采访结束时,当地部队给记者送行,高明掺杂在众多普通士兵中间,不声不响地一起搬送行李箱。此前他曾半开玩笑地要求说,“采访‘折腾’我一个人就够了,不要去打扰我的战友。”
至少到现在,这个被赋予荣誉的年轻人似乎没有忘记,自己和这些扛着“一道杠”的士兵们,依然是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