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雅的四川话
都晓得四川方言属于北方语系,有人说四川话只要讲慢点,常听新闻联播的人都能懂。这是事实,只说有点夸张,不过比起广东话闽南话来,四川话怕还是要好懂点。
四川话除了好懂以外,其实还有很多文化内涵!好多老祖宗的东西都可以在四川话里头找到踪迹。打个比方说嘛,形容人精神不集中,四川话说“这个人恍兮惚兮的”,这个“恍兮惚兮”就出自老子的道德经,其中第十四章有:“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惚恍。”第二十一章有:“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有来历的是不是?这个“恍”后来又引申为不稳定,说一个人“恍兮兮”的,就是说他不稳重,不值得信赖的意思。
又比方说,小刘某天穿得西装笔挺的,碰到熟人,熟人调侃说:“吔,小刘,穿的周吴正王的,要切见老丈人吗?”这个“周吴正王”也是有来历的,出自百家姓第一句“赵钱孙李,周吴正王”,我该是没乱说哈!不过四川有些地区,如简阳,就把这个念成“周吴正阳”,意思还是一样的。
来自百家姓的日常用语还有一个。记得小时候有一次老妈熬稀饭,临时要出去一下,就叫我看着锅里头。结果我跑到河坝头去叉水,根本就搞忘了。回来老妈骂我:“喊你看到饭看到饭,转背就搞忘了,看嘛,弄得乌焦巴弓的,咋个吃嘛!”
列位看官,这个“乌焦巴弓”乃是出自百家姓第二十八句“井段富巫,乌焦巴弓”,也有地方念成“胡焦巴弓”,反正就是形容东西烧胡了的样子。
以前我在重庆买了套《知哥知妹》,讲的是知青上山下乡的故事,里头好多重庆知青都爱打架。四川人说打架,总要在后头加上“割裂”两个字,在《知哥知妹》里头他们就是这样写的哈,不信的人可以切找来看。其实据我考证啊,这两个字应该是“角力”,角力是摔跤的古代名称,也叫“角抵”、“相扑”、“争跤”、“掼跤”、“摔角”,到了近代才叫作摔跤。较早有史可查是《礼记。月令篇》记载的“孟冬,天子乃命诸将帅习射御角力”,够古的了。
说起比较古的口头用语,我想起个“变卦”,不晓得其他地方的人说不说这个词,反正在四川我是没少听。“变卦”出处乃是周易的占卜术,起卦时首先起个主卦,然后由变爻得出变卦。变卦用于表示事情最后的结果,主卦好,变卦坏,表示这个事情先好后坏。后来变卦引申为“改变主意”,在四川话里沿用至今。
记得有次去宜宾,看见一个老大爷骂他孙子:“背个捞食口袋做啥子嘛!”当时百思不得其解,后来一天翻《红楼梦》,看见里面讲贾宝玉扔他那块“通灵宝玉”的时候说了句:“我也不要这劳什子了!”,才恍然大悟,原来“捞食”就是“劳什子”,是古代的白话文,通常指无用而且麻烦的东西,如今在四川恐怕只有老年人才在用这个词喽。不过也有人考证说,此词源自马王堆出土的竹简《天下至道谈》,乃房中术术语!看起来有点来头。
说起宜宾话里头,喊大爷喊“老者”,喊大娘喊“老妈”,不过都带有很强的儿化音,不仔细听听还以为是“老崽儿”、“老猫儿”呢!好多才去宜宾的人都跟我说过这个事情,说:“哎呀宜宾人好不尊重老年人噢”,其实不是得哈!
说完比较雅的,再说两个俗的。四川话里上厕所是“解手”,据有人考证,说是当年张献忠把四川人杀得差不多了,就从湖广抓人到四川来,叫做“湖广填四川”。抓的人当然不愿意背井离乡了,因此都是捆着手来的,要解决大小问题,只有报告“麻烦解下手”,看押官也就明白是要上厕所了。后来大家都以“解手”来代替“上厕所”。这个说法是否属实不得而知,不过回忆起当年的杀戮,确实是令人扼腕叹息。老辈子还跟我讲,由于当年捆得太紧,以至于很多人上臂还有一根淡淡的捆痕,就在手肘线前面。我将信将疑地一看,吓一跳哦!右手手肘弯前面两厘米处真的有一条线,把手弯起来看更明显。“没有印子的就是地道的四川人”,老辈子最后补充说。当然,我相信捆痕不会遗传,这只是一个惨痛的回忆罢了。
自贡话、宜宾话里面还有个比较奇怪的方言,把吃饭叫“窝立”或者“窝立打块子”,比如父子才吵了架,父亲叫儿子吃饭的时候就喊:“窝立了!”,而平时只说“吃饭”。这让我莫名其妙,只感觉这不是好话。后来有一天拉肚子的时候猛然醒悟,原来“窝立”就是“屙痢”,指患了痢疾拉肚子,而“窝立打块子”不用说就是“屙痢打摆子”,又有痢疾又有伤寒,用来骂人可谓有点过火了。至于为什么拉肚子会变成吃饭,我想大概是因为这样说能贬低对象的原因吧。
四川话里面还有个“仙人板板”,这一代的青年很少说了。前几天我在网上看见有人在问是什么意思。据我猜想,这“先人板板”的意思,是指祖宗牌位。中国古代不是宗族社会嘛,供在祠堂里的祖宗牌位是神圣不可亵渎的。因此常常可以看见追着小孩喂饭的妇女喊:“先人板板呐,你要爪子嘛!吃口饭再切耍嘛!”类似于北方人说:“小祖宗,我求您了,吃口饭行不?”
说起小孩子,我记得在川东时,看到小孩常常玩一个猜硬币正反的游戏,叫做“猜麻猫(儿)”。硬币或者铜钱的正面称“麻”,背面称“猫(儿)”。这个“麻”和“猫(儿)”,其实源于古代对钱的称法:钱的正面为“漫”,钱背为“幕”,出自《史记。大宛传》及《汉书。西域传》,其读音随着时间稍微有所改变,“漫”成了“麻”,“幕”成了“猫(儿)”,此古音恐怕全国都难找了。
大师流沙河写过一篇叫《蜀人俗语亦雅》的文章,他说,今天四川话中的不少俗语,其实甚为古雅。譬如我们常说一个人散淡闲逸、无所约束为“散眼子”,其实是从《庄子。内篇。人世间第四》里的“散焉者”而来;而形容一个没有考虑、没有计划的“糊里糊涂”,其实是“弗虑弗图”,从《诗经。小雅。雨无正》里的“旻天疾威,弗虑弗图”而来;川人常食“羹浇饭”却误作“盖浇饭”,其出自梁代顾野王的《玉篇》“……羹浇饭也”,乐山话“羹”读若羔,由此转为“盖”。
川人今常食的“冒饭”系“泖饭”之误,源出记载《水浒传》本事的《宣和遗事》,所谓“泖饭”,沸水烫熟即食……
列位看官,现在是不是觉得四川话颇为古雅呢?好了,今天龙门阵就摆到这里,在下权当抛砖引玉,各位高人,达人,牛人,多扔点资格的玉出来,多扔点砖头也可以,在下正想盖房子呢。
(来源:中国大学生在线)